黄泡
刊发时间:2025-04-21
A3版
作者:许文舟
布谷鸟的啼叫由远及近,由模糊到清晰,我就知道,老家山上的黄泡熟了。黄泡是老家一年开始最先成熟的野果,也是最好吃的。记得上小学时,每天放学回家,便会往山上跑,可是小鸟总比我抢先一步,好在漫山遍野的黄泡小鸟也吃不完。看着一树金灿灿的黄泡,便将带着的搪瓷缸扔朝一边,一边采摘一边往嘴里送,日光与青草浅淡的味道被酸甜适口的黄泡裹挟,聊以充饥,又慰口欲。容不得在舌尖停留,便被狼吞虎咽开来。与男孩子不同,女孩子摘得很有仪式感,每一粒都要用大拇指与食指拿好,凑近阳光,看清欲滴的汁液与饱满的果肉,这才放到嘴里。
老家有句俗话:想吃黄泡刺戳手。浑身长刺的黄泡树让许多人望而却步,刺不大却生得密实,有的刺托叶而生,细而密;有些刺斜插枝干,粗而硬。一不小心,让黄泡刺扎到,钻心地疼。也许这就是黄泡的自卫武器吧,像玫瑰,香息四溅却容不得你随手采摘;像太阳,可以赐予温暖,却不许你偷窥。因此,摘黄泡既不能莽撞,也不必畏首畏尾。有人喜欢披一帘蓑衣上去,黄泡的刺不过一两厘米,奈何不了厚实的棕片;有人利用自制的剪夹,干脆将结有黄泡的枝杈折断再摘。不管用什么办法,每年都有许多长在树尖的黄泡无法让人近身,继而解决掉许多野生小动物的春荒。
有一次,我将蓑衣铺到黄泡树上,正准备整个身子往上扑,结果发现一条蛇受到惊吓倏然从蓑衣一侧探出头下,吓得我连滚带爬离开了黄泡树,至于那帘蓑衣我就没敢再去拿了。原来,冷血的蛇也喜欢吃黄泡,蛇虽然没有味觉,那种七分甜三分酸的滋味通过它的嗅觉,通向嗅室经过处理,从而满足食欲。同样,小鸟也喜欢黄泡,不单单是味觉决定,视觉、嗅觉和味觉综合后,黄泡成熟时节,小鸟恐怕除了天黑睡觉,差不多都围绕着一株株黄泡树穿梭。
成熟的黄泡保质期非常短,下树后三两个小时后,味道就会发生变化。剔透的肉质变得萎蔫,酸甜适中的滋味也会变得寡淡,其丰富的维生素C也会随之衰减。但黄泡变个法子,不仅能保留其原汁原味,还能延长保质期,那便是炮制黄泡美酒。摘下熟透的黄泡,加冰糖适量以及剔除花蕊的野棉花,再加五十二度左右的自酿苞谷酒,全部倒入坛中密封,一个月后即可开坛。时间越久越好,开坛后的酸甜不仅完美地保留了黄泡的原来汁味,还平添了一份浓郁的沉香。
上初中时,好几次想将山野的黄泡进行移栽,这样就不用担心虫蚁鸟兽的觊觎了。于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,背着父母带了把高过我头顶的锄头往山上去,对着一株不算大的黄泡下手,挖了半天,才发现黄泡根系深沉庞杂,虽然最后移了两株在屋外的菜园,一株只活了半月,一株虽然没死,却活得非常憋屈,变得低矮而孱弱不堪,再也看不到春天该有的蓬勃,就别奢望它能挂果。我上高中时,家里很困难,记得黄泡熟的时候,二姐会摘黄泡到鲁史街上卖,勉强可以分担我一两个月的生活费。每个黄泡季结束,二姐被黄泡刺扎到的双手总要痛苦地肿胀好长时间。
离开老家到城里工作生活已经四十多年了,其间多次想起老家的黄泡,但每次回老家都很仓促,根本没有时间到山上摘黄泡。一个星期前,突然看到摄友的相册里有满树的黄泡,一问才知离县城不远一个叫三台坡的山头全部被人用来栽种黄泡,现在正是果熟期。摄友特别强调,三沟水的黄泡都没有刺了,用不着担心刺戳手的问题。于是带上孙女驱车前往。每人十元的门票外,买黄泡的话以斤论价,这倒没什么,只是吃起来,根本就没有记忆里老家山上野生黄泡的滋味,口感粗糙,味薄寡淡不算,整个儿像脱水多日,极欠鲜爽。改良者大概还在对自己的成果兴高采烈,然而,无刺黄泡进入人们有记忆的味蕾,便感觉到不是自己想要的滋味。无刺黄泡空有黄泡的身形与样子,这无疑让我心生失望。一同前去采摘的老友戏谑道:没有刺的黄泡少了灵魂。
其实,许多童年吃过的野生果实,差不多都被科技过了,比如草莓,已由原先蚕豆大小变成乒乓球大,但野草莓那种沁人心脾的酸甜已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甜,甜得腻人、甜得夸张。于是,便无端地想起老家山上那一株株浑身长刺的黄泡来,黄若鎏金,甘甜如饴。想起那个天河横转,曙光乍现的早晨,父亲将我扛在他肩膀,凑近一树成熟的黄泡时的样子。想起二姐的双手,在满树刺丛里一粒粒摘着黄泡的情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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