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树影里的时光密语

　　初夏，蝉鸣在院子里的桂圆树上初起，艾草又一次爬上门楣，粽香在空气里打着旋儿。站在院子里，指尖抚过那棵四季桂树斑驳的树皮，四十多年前陪父亲种树的身影，突然就穿过时光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

　　每年艾草在门楣垂成绿帘时，父亲总会翻出留在牛圈楼上的锄头、铁锹。刺桐、五加树皮炖的鸡汤还在锅里咕嘟冒泡，他却已经站在院子里喊：“姑娘，走，去种树。”这样的端午约定，像屋檐下的风铃，年复一年叩响记忆的窗棂……

　　每一次锄头撞击石块的清脆声响，混着父亲哼的不知名的老歌，一直是我童年最熟悉的旋律。彼时，父亲种树，我蹲在一旁，看他仔细扶正树苗，用脚将泥土踩实，动作像极了当年给我系鞋扣时的小心翼翼。

　　记得有一年端午，阳光穿过椿树叶，在父亲的解放鞋上跳跃，我攥着专门给我买的小锄头，跌跌撞撞跟在父亲后面。那是我第一次亲手种树，第一次握铁锹的手被手柄硌得通红，父亲把我的小手拢进他的掌心。粗粝的老茧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。“挖深些，根扎得牢，核桃树才会活得好，将来才会结果。”“爹，核桃结果的时候，我就背上小竹篮来拾捡，捡得的核桃拿去换钱给你买肉吃。”父女俩边挖坑边闲聊。

　　那年栽下的核桃树，在傍晚的暴雨后歪斜着身子，是父亲披着蓑衣连夜扛来木桩，用麻绳仔细捆绑，火把的亮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到多年后仍横亘在我心头……

　　很多年后，那棵核桃树历经了一次山火，奇怪的是劫后余生的核桃树却依然长得郁郁葱葱，一直陪着我成长。树上的刻痕依然还在，那是某个端午，父亲比着我的身高用小刀在树干上刻痕，他说：“这是你五岁种的树，等你长高了，就知道时间跑得多快。”树皮的汁液渗出来，凝成琥珀色的泪滴。后来每次回乡，我都会踮脚丈量那些刻痕，看着它们从齐眉长到需仰头才能望见。

　　后来，年迈的父亲，还是将那棵核桃树移栽到家旁边，说是便于照料。

　　再后来，因为盖房子，那棵核桃树变成了柴火。

　　如今，院墙外的板栗树早已亭亭如盖，板栗开花的时候会簌簌落在院子里，像是父亲无声的絮语。每次回老家，我都会在树下站立，风掠过枝叶，沙沙的声响里，仿佛又听见父亲说：“树会记得所有的日子。”

　　是的，这些树木记得，记得每一个端午清晨的露水，记得父亲掌心的温度，记得那些浸透汗水与牵挂的岁月。而我也记得，在这些葱郁的绿荫里，藏着一位父亲最深沉的爱，和一个永远不会褪色的端午记忆。

　　如今，端午又至，我依旧固执地在院子里种花，手中的花苗新抽的嫩芽里，或许会藏着能让时光慢些走的魔法？新栽的太阳花苗在风中摇晃，恍若一串绿色的音符，奏响在这个粽香弥漫的日子，恍惚间与记忆里那个带着我躬身种树的身影重叠——原来岁月种下的，从来不是树，而是缠绕在年轮里，永不褪色的记忆；风，掠过树梢，沙沙声里，似乎听见年轮转动的声响，一圈又一圈，裹着粽叶香，裹着父亲在世时候的叮咛，在岁月里生长成永恒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