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胡声里的纸山
刊发时间:2025-08-25
A3版
作者:叶子
师宗的八月,山风裹着松针的清苦味儿钻进小院。我在客厅敲打着键盘,突然,耳边传来跑调的歌声,心生好奇,循声而至。
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,抬眼便撞见那被时光浸得发亮的角落——坐在椅子上的公公,满头银发泛着温润的光,二胡横在膝头,弓毛擦过弦线的沙沙声里,跑调的《东方红》正漫过青瓦檐角。
“东方红,太阳升”前半句,二胡没声,唱出的歌也不在调调上;后半句却突然拔高了八度,惊得我给他拍视频的手一抖。我正要笑,余光里却瞥见婆婆的身影:她坐在公公身后不远处,桌子上,摆着一叠厚厚的纸,凑近一看,她叠的是“金元宝”。
“又跑调喽。”公公自言自语,婆婆头也不抬,似已习惯。看到我在一旁,公公不好意思,说,“哎呀,老了,唱不好了。”我竖起大拇指,说:“歌词您倒是全记住了,厉害!”公公的嘴角立刻翘起来,二胡声更响了,跑调的调子反而愈发欢腾。
我这才发现,他的右手弓毛擦得极重,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热乎劲儿都揉进弦线里。我这才发现,他的白布衫把那双眼睛衬得愈发明亮。
二胡的旋律忽而转变,公公换成了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。婆婆手上叠纸的速度慢了下来,抬起头,听着公公的歌声,望向窗外,思绪布满眼角,似在回忆第一次听公公唱这首歌是什么时候。他们之间不过两米的距离,公公偶尔会侧过头,目光掠过婆婆的银发,又迅速落回琴筒上;婆婆也会抬头望向他,听着琴音,回忆过往。
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刚嫁过来时,公公的琴声还带着股子莽撞的亮堂,年三十,村里开联欢晚会,公公都会带着他心爱的二胡,来上一个节目,获得满堂喝彩。那时公公声音洪亮,拉起二胡也不跑调。后来婆婆的眼睛花了,穿针要对着阳光眯起眼;公公的耳朵背了,看电视要把音量拧到最大。可他们依旧守着这个角落——他拉琴,她做活;他跑调,她叠纸;他的琴声里飘着旧时光,她的纸山里叠着旧光阴。
拉了一个上午,公公的琴弓慢了下来,婆婆收起她成小山的“金元宝”,准备去做午饭。公公细心地收起他的二胡,在琴筒上摩挲了两下,说,有一首歌,现在想不起了,等明天想起来,再唱。
此时,我望着他们——一个银发如雪,一个白发胜霜;一个拉着跑调的歌,一个做着慢时光的活计。原来岁月静好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,不过是有人愿意陪你跑调,有人愿意听你跑调;是你做你的热爱,我做我的热爱,而我们的热爱,恰好在同一个屋檐下,轻轻碰撞,又静静依偎。
山风又起了,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。风掠过院子里灯笼花,叶子沙沙作响,像极了那把老二胡的余韵。而婆婆的纸山,在阳光里泛着温暖的光,像一座不会坍塌的小山,里面藏着半辈子的相守,和一辈子都说不完的,细水长流的温柔。我忽然明白:这世间最温暖的烟火气,原是两颗心在岁月里互相照亮的模样。
此时,灯笼花在阳光的照耀下,愈发红艳。
联系电话:0883-2143727
投稿邮箱:ynlcrbs@126.com
未经临沧日报社书面特别授权,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,违者依法必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