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《红楼梦》
第一次知道《红楼梦》,那是孩童时期。那时家里很穷,70厘米宽的小木床上通常要两个人挤着睡觉。我和六姐同床,六姐很喜欢看书,每当夜幕降临,她总会点亮床头的那盏小煤油灯,从书包里取出课本,然后半靠半躺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书,有时眉头紧锁,有时喜上眉梢,经常读得两耳不闻“窗外”事。
有天夜里她竟然“嗤嗤”地把我笑醒,我禁不住悄悄把脸凑过去,这才看到课本中间夹着一本手掌大小、方方正正的书籍,书页上全是裙带飘逸的人物,女的多数手持绣扇,走时蹁跹如蝶,坐时如碧潭无风之荷,男的明眸皓齿,或坐或站,如杉如柳,只一眼,我就被这些人物深深吸引,但我知道这是母亲禁止哥哥姐姐们看的“小人书”。我便“妈、妈、妈……”地叫起来,六姐回过神来忙抛下手中书,捂住我的嘴,并用眼睛死死的瞪着我。母亲听到我的叫喊,忙问啥事,我不得不把后半句话改为“六姐挠我痒痒”,母亲哆骂了几句并睡了。六姐为了感谢我的不告密,她把我揽在怀里,拾起刚才抛下的连环画,指着封面上的三个字,轻声地一字一字让我跟着她念:红——楼——梦,然后打开书本,指着红唇皓齿的人告诉我他叫贾宝玉,柳眉玉臂的人叫林黛玉……最后她还指了一个粗衣素裙的老妇人,说那人就是造就歇后语“刘姥姥进大观园——洋相百出、眼花缭乱、少见多怪”的刘姥姥……
第二次接触《红楼梦》,已是我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,那时87版《红楼梦》电视剧正在全国热播,一天播三集,时间从晚上8点开始。我就读的学校只有食堂里的那台彩电学生才能观看,时间是每晚下自习后到熄灯铃响之前。那段时间,下晚自习铃一响,无论高年级的还是低年级的,全一窝蜂往食堂里跑。我个子小,能抢到全屏而视的位置几乎为零,而且每晚最多也只能看一集。
在试图通过木石和金玉两种姻缘的缠绵来窥探少男少女之心,从而启蒙爱情观的我,很是焦急难耐,特别看到黛玉葬花的片段“……天尽头,何处有香丘,未若锦囊收其骨,一坯净土掩风流……”缠绵悱恻的歌声被熄灯铃打断,抽抽咽咽,满脸蕊泪的陈晓旭成为我心中林黛玉的永远定格。从此只要提及《红楼梦》,我满脑满心只留一个喜花的少女,身着古汉宫服,拎着锦袋在花海中走走停停,落花满衣,芳香浓浓。她眉头深锁,但锁不住眼眶里的泪水,失血的嘴唇抽动着,脸颊上泪珠缓缓而流,然后与纷飞的花瓣一起陨落。她弯腰,用自己纤纤的手指捡拾起随风飘落一地的花瓣,但捡不起随花瓣一起滴下的泪珠。她再次弯腰,把香袋和花瓣深深埋在轻抛细挖的心坑里。她用一辈子的时间惜花,但惜不来那位花中逐蝶的少年。她葬花,也永远埋葬了一份有缘相见无缘相守的爱情。其实啊,只要熄灯铃晚响一分钟,我就可以看到在花海的另一个角落,一个少男突然离开相互嬉闹的人群,一路踏着落英左顾右盼,只因寻找在三生石畔他用灵河水浇灌而长大的那株绛珠草。绛珠仙子以泪还恩,结果却弄得恩人红楼梦碎,潇湘渐远,一屁股的情债不知续集又要如何偿还,我不敢想,也不想究。
第三次读《红楼梦》,是全国扶贫工作正式拉开序幕的初期,我作为一名驻村工作队员,整理农村书屋也是我的份内之事。有一天傍晚,我正在整理被人借读的书籍。“啪叽”一声,一本书从书架上落下来,内页着地,封面和封底向上。这是一本硬壳装的通行本红楼梦,我捡起随手翻开:“……听得说,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,最爱斋僧敬道,舍米舍钱……”等字句跃入眼帘。我弹弹书上的灰尘,找了把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,随着刘姥姥的这句话,一头扎进《红楼梦》里,不为别的,只为追寻古人的一些扶贫行为。
刘姥姥是贾府最大的扶贫对象。第一次打抽丰就得到二十两银子和一吊铜钱。第二次更是因她的装傻充愣引得贾府最塔尖上的人物开心快乐,大观园内笑声迭起,她的战果是羡煞人的。青纱一匹,茧绸两个,绸子两匹、点心一盒,御田粳米两斗,大观园自种果子、干果一袋、银子108两,还有平儿姑娘的一些馈赠。
“……当下即命小童进去,速封五十两白银,并两套冬衣……”
这是甄士隐得知贾雨村赶考行囊路费皆无措的时候,命令自己的书童取钱馈赠时的一句话,贾雨村得到这笔救助,等不及甄老爷口中的出行黄道吉日就匆匆踏上赶考之路。当然,贾雨村只是《红楼梦》中一个小角色,着墨并不多,但把他和甄士隐摆在第一回,红学专家说,那是“真事隐”和“假语存”的开始,而我在全国扶贫进入攻坚的时期读来,倒觉得是曹雪芹拉开了古人扶贫的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