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的随想
这段日子,注定是人们最忙的时日,因为年来了。一边要忙工作,一边要忙着准备过年,一边要忙着参与各种迎接或者就是过年的活动,当然也还要忙着说说各种关于年的话题。年,这个千百年来祖祖辈辈一直过下来的节日,于我们来说,无疑是最隆重、最庄重、最厚重的一个节日,是最踏实、最畅快、最舒展的一段生活,也是寄托最多、温暖最多、希冀最多的一段时光。
年,过年,追根溯源,已然是很久远的事情了。但凡久远的事情,今天的人们是通过神话传说知道的。年的久远,同样远到了传说。传说中的远古时代,年,一种怪兽,因为嚎叫时发出“年年”的声音,就把它叫做“年兽”,给人们带来坏运气和厄运。年兽居住在深山密林中,形貌狰狞,有说它头长尖角,凶猛异常;有说它头大身小,身长数尺、眼若铜铃,来去如风。年兽生性凶残,专吃活物,而且是一天换一种口味,天上飞的、地上跑的、水里游的,直至大活人,都难逃其口。年兽一来,树木凋敝、百草不生;年兽一过,万物生长,鲜花遍地。开始,年兽来伤害人命的这一天,人们只有逃,逃往深山躲避这一灾难,过年,就是躲避年兽的逃难。后来,人们发现年兽365天就只是最后的这一天才来一次,于是就躲藏起来,把牲畜藏起来,一家人躲在屋里,做一顿丰盛的晚餐(有点最后的晚餐的意思),聚在一起聊天壮胆。一夜熬过,平安无事,年兽走了,过年,就是人们躲过年兽相互贺喜、共庆吉祥的来临。再后来,人们发现了年兽的弱点,就是害怕红色、火光和响声,于是人们不再跑了,在年兽来的这一天,在门上涂抹红色,生起火,把竹子烧得爆响,年兽被赶走了,过年,也就是人们赶年兽。再后来的过年,人们贴红纸、穿红袍、挂灯笼、敲锣打鼓、燃放爆竹,俨然一番喜庆的样子,而且一过就过到了现在。
现在,科学能够解释的,科技能够解决的,自然是远古先民所不能企及的;远古时期先民处于一种什么样环境,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,自然也是现在人们的想象力所不能企及的。过年,在21世纪的今天,传什么、承什么,自然也成了一个问题。也许不是问题,因为在今天我们的过年里,贴春联、挂灯笼、放鞭炮……这些仪式感很强的事情,追根问底,最终又都会溯源到远古时期的先民那里。慎终追远、抚今追昔,自己从哪里来的追问,或许才是走向心安的路径,而过年也许就是人们集体无意识的一种追问、一种默契。记得小时候,在外婆的故事里,关于年的这些神话传说,就有一多半。人类走得再远,也是从远古走来的,这就如同一个人从孩童一路成长而来一样,而孩童的想象,可能更纯真、更烂漫些,所以一个人年纪越大,就越是怀念孩童的时光。过年之于我们,或许也是这样的吧。
“年,谷熟也。”《说文解字》解释了年的本义。过年,是古代人们在谷熟节举行的庆典。这种庆典,最初或许就只是一次祭祀、一次狂欢。先秦时期有两个祭祀活动,即年终祭百神的蜡祭和祭先祖的腊祭。这两个祭祀活动,都是在后来的农历12月举行,12月也由此称为腊月,是让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开始休息,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。
那时的蜡祭是对保佑农业生产诸神答谢的国家行为,也是人们辛劳一年后庆祝丰收的狂欢。据说孔子曾带着学生子贡参加了一次鲁国的蜡祭(《礼记·杂记下》)。活动结束,孔子问子贡是否快乐,子贡说:“一国之人皆若狂,赐未知其乐也。”孔子说:“张而不弛,文武弗能也;弛而不张,文武弗为也;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也。”一张一驰,是周文王、周武王的治国之道,而对于老百姓来说,紧张劳作一年来一次狂欢,有何不可。所以孔子说子贡不懂。后来,唐朝重定礼制时,把蜡祭并入了腊祭;再后来,腊祭日成为一个民俗节日——腊日节;再后来,腊日节逐渐衰微,直至官方不再举行祭祀,清乾隆十年“诏罢腊祭”,腊日节随之消失。
历史长河中,从祭祀活动到节日的演变乃至消失,也许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。只是,子贡不懂的东西,今天的我们,又何尝懂了呢。生活不断向前,人们需要找一个时间节点来结束过往,再重新开始前行。在这个节点,来一次狂欢、一次休整;该放下的放下、该担负的担起,而清零之后,看得才会更远、想得才会更美、行得也才会更加有力。
“小孩小孩你别馋,过了腊八就是年。腊八粥,喝几天,沥沥拉拉二十三。二十三糖瓜粘,二十四扫房子,二十五做豆腐,二十六煮煮肉,二十七杀年鸡,二十八把面发,二十九蒸馒头,三十儿晚上玩一宿,大年初一扭一扭。”这首广为流传的农历年俗民谣,许多人都耳熟能详。尽管各地因风物不同而有不同的版本,但关于过年的程序,大致如此。“过了腊八就是年”,也就是说,过年从腊八节开始。
这里的腊八节自然不是之前说的腊日节,而是因佛教传说释迦牟尼成道而来的成道节。这个腊八节兴盛了起来,喝腊八粥,承接了腊日节的习俗,加上辞旧迎新,就从一个宗教节日变成腊月年节习俗开始的象征。
喝几天腊八粥,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,年就过起来了。有地方把腊月二十三叫作小年,也有地方是腊月二十四,我们这里的小年是正月十五,但不管怎样,都无伤年事。只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么多颇有仪式感、颇有生趣、颇有寓意的活动和事情的过年,今天的人们仍有很多觉得年味淡了,过年没意思了呢?也许是今天的人们,没有了祭灶的习俗,扫房子可以请人代劳,不用做做豆腐、发面、蒸馒头这些事情,也不用等过年再来添置新衣……
年,确实是农耕文明的一个符号;过年,确实是农业社会生活中的一场仪式。这场仪式寄寓的农耕文化,或许与工业文明生活不相一致,但在恒久不变的过年回家主题与情结中,过年了,今天的人们仍要从现代化大都市奔向小都市,从小都市奔向小城镇,从小城镇奔向乡村。是的,我们有哪一个人割得断与乡村的联系,无论远近亲疏,那里有我们每个人的根。也许,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乡愁。
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,过年了,回家团圆,哪怕千山万水远,但有高快客车、高铁列车、航空飞机,还可以自己驾车,回家的路不再遥远;电话、QQ、微博、微信,家人朋友日常就可以问候冷暖,少了千辛万苦的奔波、淡了徘徊思念的清苦,回到家亲人相见的那一刻,还有多少情感可以释放、可以倾诉?所以这些年,那支骑摩托车回家过年的骑行大军,经风吹、雨打、雪摧,一路风尘,直到与在村口顶风冒雪守候的亲人相见,那一刻的情感,释放得淋漓尽致;那一刻的场面,令人动容。
过年了,吃一顿团团圆圆的年夜饭。这时,团聚的一家人,你拣菜洗菜、我杀鸡洗鱼,你一句笑话、我一个故事,你一道拿手菜叫好、我一道拿手菜点赞,各自说说一年做了些什么、没来得及做什么、来年要做些什么,其间亲情的释放,才是一顿年夜饭的团团圆圆。当然对于有的人来说,这年夜饭可以到饭店吃。诚然,现在的人们都很忙,而且对于大多数的人们,对食物的期待还有多少,省略了一家人忙年夜饭的融融之乐,还有什么美食能安之于心呢?
记得母亲做的年夜饭,每年都少不了萝卜、白菜,说是一年要清清白;少不了蒜苗炒肉,说是一年要清清楚楚。诚然,过年的每一件事情,年事中的每一样东西,似乎都有寓意。可那又怎么样呢,因为这些寓意在现实生活中似乎都不再有用了。那么,过年了,还可以做什么呢?小长假出去走一走,去景区人山人海,只一路奔袭而去,上车睡觉、下车拍照,怅然而归;找个僻静的地方,又孤家寡人,何况难有僻静之地。过年,如此而已,于有的人来说,不过一场歌、一场舞,一场客、一场酒。心安何处,这成了一个问题,何况年味,何况有意思的过年。
还是说说古人吧。有一天,孔子和学生们一起谈理想(《论语·先进·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》),他对学生们说,平常你们老是说没人了解自己,今天不要顾忌什么,谈谈你们的志向,想做些什么呢?在子路、冉有、公西华畅谈自己或大或小的治国抱负的时候,曾皙在一旁弹着琴(鼓瑟),直到被老师点了名,还推让了一番,才说: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用现在的话,曾皙是这样说的,暮春三月,换上春装,与五六个青年、六七个少年,到沂水里去游游泳,在舞雩台上吹吹风、跳跳舞,悠哉悠哉玩尽兴了,再快快活活唱着歌回家去。
“吾与点也!”夫子长叹一声这样说。曾晰的描述,是孔子和他自己于“家国”的理想吗,还是他们对自己生活的一种向往或者寄托?答案是什么也许不重要,于我们来说,生活也许可以这样向往,简单些,洒脱些,生动些,平和些,自如些……那种于理想家园栖息的诗意向往。
说远了,就此打住。还是过个好年,好好地过一年。